第163章 番外1:一天_我为什么四点半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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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番外1:一天

  芝纱织度过了糟糕的一天。

  作为记者入行的第八年,她又双叒叕被总编以采访风格不够老道为由打得遍体鳞伤,没能争取到被誉为“妖怪世代十一人”之一,宫侑选手的采访机会。

  不过这也情有所原,因为芝纱织的老东家是一家专门报道网球的杂志。

  比起只能将名字和脸对上的排球选手,她其实更擅长也更喜欢接触网球选手。

  在后者之中,有许多选手——比如说刚刚拿下大满贯的越前龙马、在温布尔顿锦标赛中惜败于他手下的手冢国光——是芝纱织从他们国中开始就一直关注了的。

  这些年轻有为的选手,说是芝纱织看着长大的也不足为过。

  但错失与顶尖交流的机会依然让芝纱织感到遗憾。

  为了能好好应对这次采访,她甚至提前托朋友帮忙弄来了[MSBY黑狼队]比赛的门票,而且还是VIP位置。

  可人算不如天算啊。

  芝纱织对着已经列出了不少采访问题的文档叹气,抽出压在键盘底下的门票,考虑要不要干脆将这张VIP票转手出去。

  黑狼队的比赛门票向来一票难求,原因无他,明星选手太多。哪怕不喜欢这支队伍,也多少能叫出其中几位选手的名字,像什么木兔光太郎啊、佐久早圣臣啊、日向翔阳啊……

  再就是芝纱织原本计划的采访对象,宫侑。

  凭借着极高的天赋与超强的技术,从高中时代就已经开始在各种赛事之中崭露头角。

  如果忽略不计宫侑选手绝对说不上好的性格,只论成绩、实力和那张脸,他的排球生涯实在不可谓不光鲜亮丽。

  值得一提的是,宫侑虽然是位相当有人气的明星选手,但在上个月,某体育杂志收录的“圣诞专题之最想和哪位选手一起生活”的投票中意外得到了很低的名次。

  其中受访的各位黑狼队粉丝们相当嘴下不留情——

  【和宫选手一起生活难度也太大了吧?别人是Normal的话,他应该是Insane(疯狂)级别的了。那种说一不二否则就要黑脸的性格远观还挺可爱的,真要一起生活就……】

  【与其说难,不如说是很麻烦?——诶,为什么会那么觉得,嗯……直觉——不不不,不是偏见啦。他和佐久早选手都是很多人最不想在一起生活的类型,这不是大家公认的事实吗?】

  【宫选手?啊,我不喜欢性格幼稚的人,但是宫选手的可靠也仅限于比赛发挥……总之是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遗憾的男人呢。】

  【……但是话虽这么说,V联盟同世代的选手里,宫选手是最早结婚的那个吧?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很震惊来着。那种看起来完全没有定数的轻浮家伙,居然会这么早约定终生不是很不可思议吗哈哈哈哈。】

  ——之类的评论层出不穷,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纠结了一阵,芝纱织还是留下门票决定自己享用。

  因为这场比赛[MSBY黑狼]的对手,是[施怀登·阿德勒]。

  高中被称为“怪人组合”的影山飞雄和日向翔阳,现在分别是施怀登的二传,和黑狼的接应二传。

  曾经是队友并一同在高中队伍中奋战了三年的两个人,在6年后成为了球场上针锋相对的对手。

  宫侑还曾经在高二那年的春高,落败给了当时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影山和日向。结果现在却变成了日向翔阳的队友。

  而和宫侑经历类似的是施怀登的牛岛若利选手。

  他也曾在高三那年输给了影山飞雄和日向翔阳,但现在支撑他在赛场上开疆辟土的二传却是影山飞雄。

  而且就算不论选手之间的恩怨,光从技术和实力层面,这也会是场赛场内外都会相当精彩的比赛。

  哪怕不为了采访,芝纱织也应该去看看才是。

  比赛下午三点开始。芝纱织提前了半小时进场,乌云就跟在她身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之后,芝纱织才想起自己明明早上看过天气预报,却没带伞出门。

  她的位置左边是一位年纪三十左右的男士,气质儒雅,胡子修得干净整齐,手腕处有常年戴表的晒痕。光看从外表感觉并不是会热衷竞技体育的类型。

  不过个人爱好这种事情向来是说不准的,希.特.勒那种毫无人性的家伙还喜欢画画呢。

  至于芝纱织的右边……是个空位。

  看这座无虚席的整场就知道这个位置的门票当然不是官方没能卖出去,而是买了票的人没能准时来,再或者干脆就不会来了。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芝纱织都为这位没能来观赛还买了VIP票的观众惋惜。

  黑狼队今天整队的状态都相当好,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芝纱织的错觉,她总感觉宫侑选手时不时地就在往她所在的方位瞅。

  年过三十的芝纱织对此当然没什么别的旖旎念头——何况对方是那个在访谈节目上大喊过“老婆我爱你一辈子”的宫侑——但这不妨碍她好奇啊!

  总是往这个方向看,是不是意味着那位从未在镜头前出现过的“宫夫人”就在附近呢?

  芝纱织环顾四周。

  可除了拿着手幅或团扇的小姑娘,她没能发现其他附和“宫夫人”特质的女性——话虽如此,但其实宫侑选手在个人隐私保护方面做的可谓是滴水不漏,像什么“我家夫人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家夫人做饭的手艺一般”、“我家夫人是个游戏黑洞”、“我家夫人喜欢看书”之类在访谈节目里透露过的信息,完全不能用作找人的线索。

  稍微有用一点的只有“宫夫人”和宫侑选手同年出生这么一条。

  再多,或者再多问,宫侑选手可就会拉下脸说无可奉告了。

  约莫是第二局中场的时候,芝纱织右手边的观众出现在了。

  她压低声音在芝纱织旁边说:“不好意思,可以让我过去一下吗?”

  这位迟到观众的出现让芝纱织错过了宫选手的跳发,她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哪怕做了那么多年记者也还是不够圆滑。

  她拧着眉看向那人——是个眼尾天生上翘带着点笑意的姑娘,暖棕色的眼珠通透剔透,大概刚成年不久,有种初入社会的懵懂。口音有点怪,带着点关西腔,又有北边的调韵。

  着装不算讲究,发丝垂感自然,完全没让剪刀卷发棒或者夹发板参与过它们的生长。

  她看上去有些疲倦还有些风尘仆仆,眼睛底下有青黑,似乎有一阵没睡好了。

  可她真好看。

  芝纱织心想。

  凛冽的美人当然也很好,但凛冽的美会让人感到局促和不自在。

  面前的女性却完全与凛冽一词相反。她眼角的笑会让芝纱织想起京都一家老作坊口感绵软的绢豆腐。

  见到美人,芝纱织的火气消了一半。

  随后这位美人察觉到她的不悦,立刻小声地道歉。

  芝纱织没能看到跳发的怒火一下就散得干干净净。她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相当直爽,采访虽然很需要技巧和话术,但不得不否认有的人就是喜欢和芝纱织这样的人聊天。

  芝纱织将自己侧过双腿,留出足够让人横着跨过走道的空余,供这位迟到的观众通过。

  她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在芝纱织的右手边落座。空气随着她的动作有了稍大幅度的翻动,接着出现了除萨隆巴斯喷雾机之外的味道。

  墨水和……抹茶?

  芝纱织轻轻嗅了嗅,然后发觉自己的做法似乎有点变态,心虚地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年轻姑娘,但幸好对方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作。

  她松了一口气,无端地不希望这样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像沁着阳光的人误会或者讨厌自己。

  “黑狼领先啊……”

  芝纱织听见正望着对面电子计分板上的姑娘轻快的语气。

  “您也是黑狼的粉丝吗?”芝纱织主动同她搭话,“啊,失礼。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芝纱织,不介意的话叫我纱织就可以。”

  “我……叫我清濑就好。”对方给出了有些暧昧的回答,“算是黑狼的粉丝吧。”

  算是?

  芝纱织愣住,眨了眨眼。

  “因为我不是特别经常看排球赛,”清濑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很感兴趣,但是平时课业有点忙,总是抽不出空。”

  “原来如此。”芝纱织了然地点头,“刚进入大学很不容易吧?不过拼一拼还是好的,您还很年轻呢。”

  “啊啦,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吗?”如果可以,芝纱织甚至想用女孩代指面前的女性,但对方却捧着自己的脸说,“其实我已经大学毕业啦,现在正在读硕士。”

  “诶这样……诶诶诶?!”

  与此同时芝纱织看见对方无名指上的戒指,以及指侧红色和黑色的墨水痕迹。

  不仅不是大学生而且还结婚了?!

  “需要给您看我的学生证吗?”她眯眼笑起来,很是愉快,但绝对不是在说谎或是开玩笑的模样。

  “……不,不用了。”芝纱织缓慢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一旦知道了对方的真实年龄,再一看对方脸上胶原蛋白的光彩,芝纱织立刻转移了话题,“不过能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看比赛,也是粉丝才会做的事啊!”

  而且还是VIP!

  谁想对方居然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啊……是呢……”

  还哈哈干笑了两声,俨然不太赞同她的说法,也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芝纱织感到疑惑。

  可闲聊两句的功夫已经让她错过了球场中发生的许多,她从善如流地将注意力转移回赛场上,期间不时与坐在右边清濑小姐交流两句。

  而随着比赛的推进,芝纱织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轻声交谈中逐渐发现这位清濑小姐最了解的球员是黑狼队的宫侑。

  她甚至连宫选手在某次采访中的发言都记得。

  可她又说自己不是黑狼的粉丝……

  所以……莫不是宫侑选手的单推人?

  芝纱织难以想象气质如此沉静柔软的清濑小姐,会露出对着宫侑选手拍摄的杂志封面诶嘿嘿嘿傻笑的模样……

  接着她们又交换了一些浅显的生平。

  芝纱织说自己是个记者,平生最大的爱好是和人聊天。

  清濑小姐则坦诚了自己是京都大学的学生,目前正在跟随硕士导师进行着辞典编写的工作。

  比起电脑和键盘,平时更多接触到的是钢笔和纸张。

  所以身上才会有墨水和快成为京都标志的抹茶味道啊……

  芝纱织豁然开朗。

  期间她与清濑小姐一同去赛场外购买热饮。

  大家都在观赛,自动贩卖机前排队的人不多,芝纱织却已经没了继续看比赛的心情。她现在比较想了解清濑小姐的事情。

  对方的笑容让芝纱织感到平静,哪怕置身在如此喧闹宛如风暴席卷的环境中,却依然能找到可以停歇的归处。

  想要听,想要了解。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能够让人安静下来,听她将一切娓娓道来。

  而且撰稿人芝纱织看多了,但编写辞典的工作者还是第一次见。哪怕同是文字工作者,那也是芝纱织从未了解过的、几乎全然陌生的领域。她敬畏着,却也不解着。

  对方立刻体察到她的困惑,拿着饮料在场外的长凳上和芝纱织坐在一起:“其实我小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花那么大的功夫去编写新的辞典——我母亲就是做这个工作的。她忙起来的时候甚至顾不上给我和哥哥做饭。不过我当时很开心她顾不上我们,因为那样哥哥就会提早结束训练,回来带我出去下馆子。”

  “诶,清濑小姐难道是兄控吗?”

  “是啊,我小时候可黏我哥哥了。

  “后来我也试过问母亲为什么要从事这个工作……”

  “然后呢?”芝纱织对她的话表现出比比赛更多的兴趣。

  “然后母亲跟我说‘辞典是横渡词汇海洋的船’,说这是她老师和她说过的话,我还小不理解不要紧,长大之后就知道了。”

  “‘辞典是横渡词汇海洋的船’……是让人能找到恰当的措辞的意思吗?”

  “是的。纱织小姐真厉害,这么快就理解了。”她轻轻点头,“无论何时何地,人总是在表达的。”

  “表情也好、动作也好、说的话也好、写的字也好……辞典只是其中一种表达方式的工具。没有大家也能写字,但有工具做事情会更称手一点吧?”

  “对。”芝纱织深以为然。她撰稿的时候也经常会因为找不到精准的措辞表达而跑到网上搜索,但这一切的基础依然需要有一群人将词汇的含义编汇整合。

  “所以您是理解了母亲的话,才去和她做了一样的工作吗?”

  “不是。其实我因为快大学毕业了很茫然,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她低声说:“身边的大家都有梦想,我以前也有——不过与其说是梦想,不如说是阶段性的目标,而且是效仿母亲的人生轨迹定下的目标,完成了之后就开始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然后我的大学老师和我说,大学院(*日本的研究生院)语言部的老师正在收有意愿继续攻读硕士大学生。我虽然是文学部的,但是有兴趣可以去了解一下。

  “我去了,结果很意外地发现那位老师居然是当年我母亲读博士时候的老师。就是他和我母亲说的那句‘辞典是横渡词汇海洋的船’。”清濑小姐提起母亲时总是看起来很骄傲自豪,“当年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还因为论文没写好被他批评过……您也知道,孕妇情绪波动很大嘛。我母亲当时被他批评完,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哭起来,把大家吓坏了,都在怪老师明明可以柔和一点的,为什么要那么凶。”

  “这可真是太有缘分了……”芝纱织不禁感叹。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清濑小姐笑了笑,喝了口手里的热咖啡,“我去见到老师之后,他看出我很犹豫,于是邀请我去玄武书房的编辑部实习了一个月,让我试试看自己是否会喜欢这样和文字相关的研究。”

  玄武书房???

  芝纱织无声地睁大眼睛。

  大型综合出版社数来数去总是那么几个,而玄武书房的大名从昭和喊到平成再喊到令和,这么多年依然如雷贯耳。

  就算是实习也很厉害!

  高手竟在我身边!

  芝纱织很是感慨,还有种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当初不好好读书,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了不得等种种想法。

  “后来呢?”

  “后来……其实我当时连对去实习这件事都很犹豫,但是我丈夫说一定要让我去试试。”

  “清濑小姐大学期间就结婚了?”

  “嗯,准确说刚成年的时候。”她转了转手上的戒指,那是枚相当朴素的戒指,没有钻石,但是因为经常被摩挲,所以亮晶晶的。

  “没有他的话,我可能还不会下定决心继续读硕士。他和我说就算没读出名堂也没关系,人能追梦能试错的机会不多,况且家里有他一个人赚钱就够了。

  “老实说我一开始还挺惊讶的……那家伙超级粘人,我本来以为他一直想让我当全职太太,结果居然把我推出去追梦……”

  清濑小姐笑着皱了皱鼻子:“不过他烦人的时候比小学生还闹,吵死了。”

  “但您有个好丈夫。”

  刚入行那会儿,芝纱织还会嫉妒一下他人的好运和天赋,可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她已经学会了平静地聆听和见证。

  “是的,只有这点我不能否认。话说纱织小姐结婚了吗?”

  “我?我……还没有啦……老姑娘了。”芝纱织笑了两声。

  “那纱织小姐一定会找到爱自己的那个人。”

  “谢谢。我现在就是很遗憾没能早几年和您认识,能够接到您的新娘捧花一定会更幸运。”芝纱织这话说得真情实感,虽然毫无根据,但她的确认为清濑小姐的捧花可能会比其他新娘的捧花更灵验一点。

  “我还想知道您读硕的后续。可以接着讲讲吗?”

  芝纱织感觉自己去做个访谈节目的专项记者或许也能做得不错。

  “当然。”清濑小姐点了点头,“后来我帮老师读了一封感谢信。”

  “感谢信?”

  “嗯,是个正在读小学三年级的小男孩写来的。

  “他在信里说,因为要给喜欢的女孩子写告白的情书,但是全是平假名总感觉很逊,写汉字的话应该会显得帅气一点,于是花了很多时间查辞典——就是玄武书房前几年出版的那本《玄武学习国语辞典》。”

  “啊啦,好可爱的理由。”

  “是的。当时我读到这里整个编辑部的人都在笑。

  “也是从那之后我开始发自内心想要做好这件事情。”

  “被来信感动到了?”

  “倒也不是。”

  芝纱织:“……”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的?!

  “是因为想到以前的自己啦哈哈哈。”清濑小姐耸耸肩,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我以前因为表达不到位,闹了误会,连告白都没能和曾经喜欢的人告成呢。

  “所以那个瞬间……我忽然明白了表达这种事情果然还是文字和语言来得最直白。

  “纱织小姐有过那种经历吗?明明是说不出口的话,但是变成文字的话就可以很好地写下来然后发送或者寄给对方。”

  无需回忆,芝纱织也能马上对她的问题做出回应:“有的。”

  因为这种情况实在太多了。

  “就是这样!”清濑小姐高兴得像小海豹那样拍起手。

  “文字是沟通的桥梁,而辞典是横渡词汇海洋的船。

  “而我们是编织这艘船舶的人。

  “所以哪怕、哪怕能多帮到一个人也好,能够更精确一点、更细腻一点地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人的话,世界上的遗憾一定会更少一点,然后变得更美好一点吧!”

  芝纱织看着她舒展的眉眼,衷心地祈祷萦绕在清濑小姐身上的微光能够像星辰那样常在。

  不过说到底,这只是一次比萍水相逢稍好那么一点的相遇。

  即使聊得投机,还互换了联系方式,但除非特殊情况,以后应该也不会有再见的时候了。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冷漠又现实。

  所以人们才喜欢看热血又团结的团体竞技啊。

  一支好的队伍,肯定是从内及外都是联系牢固且密切的。

  比赛结束雨还在下。

  入秋之后的雨水助长了冷空气的势头,暮色昏暗,成簇的行人挤在伞下相携踏过积水的道路。

  便利店的雨伞直接售空,问了一圈亲朋好友都无人有空来接自己的芝纱织站在人流逐渐稀少的体育馆门口,颇有些伶仃凄惨。

  可这雨阴绵,看起来不像是会很快停下来。

  芝纱织犹豫了很久,最后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天穿的平底鞋,还是决定冲刺到最近的电车站坐车回家。

  而本以为不会再见的清濑小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沙织小姐?”

  她站在一把很大的黑伞下,被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揽着。

  那个男人戴着鸭舌帽和黑色的口罩,唯一露出来的眼睛还被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遮挡。

  平心而论在寒潮来临的天气里,这种打扮还算寻常,但芝纱织的记者雷达却在疯狂作响。

  她忍不住多看了那个男人两眼。

  然而对方似乎对外人的视线相当敏感,还没等芝纱织看出什么名堂,立刻察觉到她的目光,不悦地回瞪了她,随即拉下伞沿,挡住自己。

  这一套带拳风的猛烈组合拳打过来,把无意冒犯的芝纱织给打得又懵又尴尬,甚至让她萌生出一种自己果然不适合做记者的想法。

  但好在清濑小姐温和的声音迅速地安抚了她受伤的心:“您没带伞吗?”

  虽然芝纱织年过三十,但说实话她觉得清濑小姐在待人接物这方面比自己更加沉稳细腻。

  这或许也是性格使然。

  “是的。”芝纱织叹了声气,“联系了朋友也都没人有空来接我。”

  “那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坐我家的车?我最近刚拿了驾照,也不知道去哪,想多开会车的机会都没有。”

  清濑小姐果然是个很善良的人!

  芝纱织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这多麻烦您啊!”

  清濑小姐眯眼笑起来:“您别介意我是个新手司机就好。”

  就算是新手司机,那也是通过了驾驶证考试的新手司机!

  更何况是清濑小姐这种看上去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类型。

  “不介意不介意,我感谢您还来不及!”

  体育馆附近的马路相当宽阔,又错开了与之前观众离开的高峰,只要不一脚油门踩到底,芝纱织认为自己的生命还是很有保障的。

  “这又是你哪个朋友?”

  她们的谈话告一段落后,芝纱织这才听见那个一直沉默的但存在感超强的男人低头问清濑小姐。

  他语气有点不妙,但软绵绵的关西腔把他的尾音往上扬,听起来像在埋怨。

  这是刚才瞪我的那个人吗!?

  芝纱织感受到了强烈的反差。

  ——可说是关西腔,却与大阪京都的口音都不符。但芝纱织坚信自己曾听到过这个口音,而且不算陌生。

  “观赛席坐我身边的芝纱织小姐。刚才认识的。”

  “……你到底是来看我比赛的还是来认识新朋友的?”

  “看你比赛,顺便认识了一个朋友。”

  “话说得那么好听,结果你还不是迟到了嘛?!”

  “那下次不要给我票,让我在家里看录播就好了。”清濑小姐像是生气了,把男人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掰开,“我也不想迟到啊,而且原因已经和你说过了还道歉过了,新干线的故障难道还要责怪到我头上吗?”

  芝纱织人傻了。

  比起去分析刚才面前二人的对话,她现在更在意的是清濑小姐话里的哭腔……

  情侣/夫妻吵架,这种小风小浪放在平时,芝纱织大概会沉默地看着或者找个理由跑路,但今天她却很意外地想要爆锤男方的狗头?!

  清濑小姐是个肉眼可见脾气超好的人,能把她弄哭的男人,到底是有多恶劣啊??

  “我已经连续一周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了,为了来见你还要和老师请假再坐车过来,难道是我想让今天下雨新干线停运吗?!”

  离婚吧!这种狗男人不离还留着过年吗!?

  芝纱织在心里大叫,她怒目地瞪向清濑小姐身边的男人。

  这次他无暇再顾及陌生的视线,手忙脚乱地把对方脸上的泪珠擦干:“我的错我的错,再提这个话题我是傻逼。”

  “本来就是你的错!是宫侑你太不讲理了!”她一把甩开那人贴在自己脸上的手。

  这个拒绝意味强烈的动作立刻点燃了不善忍让的男人的神经:“啧!我不是也跟你道歉了吗?!到底要闹到……等等、等等?!这是能让你生气到不肯叫我名字的事情吗??”

  “…………所以不叫你全名,你就根本不觉得我在生气是吧?!”

  “生气可以!但至少别不叫名字啊!”

  芝纱织硬生生地从恨不得把自己整个裹起来的男人身上看出了心碎的意思。

  看来妻子不再称呼他为“侑”这件事让这位先生受伤严重。

  可、可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

  大脑在宕机边缘的芝纱织见清濑小姐从那把黑伞下钻出,朝自己奔来:“纱织小姐,我们走吧。”

  芝纱织:……???

  短时间内涌入的大量信息实在让芝纱织理不清头绪着手处理。她被清濑小姐挽着手,直到对方撑开伞领着她往雨里走了两步才抓住自己脑中闪过的无数问题中的一个。

  “清濑小姐!您真的姓清濑吗???”

  “是呀。”雨点滴滴答答地打在伞面上,让她的声音有些不真切,“不过那是我出嫁之前的姓氏了。”

  “所、所以您现在……”

  “现在姓宫。”她吐了下舌头,没有再继续隐瞒下去的意思,“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

  “不……没那回事……”芝纱织小小声地回答,试图以此掩盖内心的狂喜。

  下雨又如何?!

  没能争取到采访机会又如何?!

  她今天简直赚爆了好嘛?!

  妖怪世代中看起来最不可能结婚却最早结婚的宫侑选手的妻子到底是谁的问题,可一直是他们排球新闻媒体界内的人类未解之谜之一!

  无数观众想要知道让年少就成名的宫侑早早放弃了一大片森林的女人是何方神圣!

  她芝纱织,大概是同行里第一个目睹宫夫人真容,还和她聊了两个小时人生的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见到了本人,所以多多少少地,芝纱织为网上那些“能让那个满心满眼都只有排球的宫侑选手移开视线的女人上辈子到底是拯救了银河系还是全宇宙”而感到些许不满。

  分明是一位和宫选手极其相称的、优秀的女性……只是大家没能了解到她而已。

  “那种评论我不会在意啦。”

  芝纱织听见清濑小姐……哦不,应该是宫夫人如是说。

  “可那样对您很不公平啊——等下我是不是把心声说出来了?!”芝纱织后知后觉地捂住嘴。

  回应她的是宫夫人的包容性极强的微笑。

  芝纱织:“……”

  她果然不那么适合做记者。

  “不过我觉得他们也没有说错什么。”清濑最鹤生——或者说宫最鹤生轻声说,“我觉得我很幸运哦。从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四年,包括嫁给宫侑也是。”

  “而且纱织小姐不是也说过吗?

  “——侑是个好丈夫。”

  “……我那是不知道你丈夫是宫侑才这么说的……”芝纱织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

  宫选手的性格,怎么说呢……

  在媒体眼中,他虽然不算恶劣至极,但也绝对说不上好。是非常容易让人头疼的类型——不问他问题他会不高兴,问太多了也会不高兴。

  但喜欢排球的人大概都不会真正讨厌宫选手——至少在对排球的方面,无论是谁都会认同他的诚挚。

  可也真是这种热爱让人敬佩,又让人难以相信他已婚的事实。

  虽然有人会羡慕“宫夫人”得到了宫侑,但平心而论他看起来真的不会像是个好丈夫。

  “为什么呢?”

  “感觉排球之外的东西都没办法入他眼,会不顾家……这种的吧……”芝纱织向宫夫人解释道。

  “那看来大家对侑的误会确实挺深的。”

  “哈哈……是啊……”芝纱织心虚地挠了挠脸。

  “纱织小姐听说过侑高中的代代木告白事件吗?”挽着她的宫夫人说。

  “啊……在体育馆大喊‘下次一定拿到冠军再告白’的那个是吗?”

  “对。”宫夫人点点头,“他当时告白的对象就是我。”

  “…………诶?!!”

  又、又一个未解之谜被揭开了!

  “宫选手到底有没有和当年告白的女孩在一起”的未解之谜!

  “我说自己以前告白失败过的事吧。”宫夫人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这话可不能被他听到,不然等下又要生气。”

  “我当时喜欢的人也是打排球的,而且是超级排球笨蛋……所以我被他拒绝之后,就想自己绝对不能再喜欢这种脑子里只有球的人了。”

  “然后宫选手就……?”

  “嗯,然后他就出现了。

  “跑到我面前说,他可以证明自己能像喜欢排球一样喜欢我。”

  芝纱织:“…………”

  这是何等让女生心碎的告白方式啊!谁希望自己和一个球相提并论!

  可对于排球笨蛋来说,这样的喜爱程度的确非同一般。

  “但其实是我认为自己不能……不能一颗球相提并论。”

  芝纱织:“???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排球笨蛋。”宫夫人耸了耸肩。

  “…………好有说服力的理由。”

  “于是侑就说,‘那等我拿了全国大赛或者春高的冠军再和你告白’。”

  “但是我记得宫选手高中时期没拿到过冠军吧?”

  “是啊。所以你们才会认为他和那个能让他当年在代代木告白的女孩没有后续了不是吗?”

  “……是。”

  没办法啊!

  媒体界没人知道内情!连其他选手都像是拿了宫侑选手的好处一样对宫夫人的事情守口如瓶,所以大家只好这么猜了!

  大概是芝纱织纠结又精彩的神色逗乐了她,宫夫人再次友情放送了自己的感情史:“虽然这么说对侑很不公平,但是我的自信还真的是靠那家伙好几次的告白才捡回来的。”

  “……我一直以为宫选手会是那种,”芝纱织组织着语言,“被拒绝一次,就绝对不会再搭理对方第二次的类型。”

  “他的确是。”宫夫人肯定了她的猜测。

  “可宫选手看起来……”芝纱织扭头看了眼跟在她们身后的男人,“不像啊……”

  “那是因为对象是我啊。”她看上去有些得意,却又在一瞬间变回了那个刚和芝纱织认识的温柔的女性,柔顺地垂下眼睛,望着雨点滴在地上,砸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除了家人,只有和侑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那个在代代木告白事件故事中不知去向的女孩,此时此刻正冲芝纱织狡黠地眨着眼睛。

  “纱织小姐要帮我保密哦,让侑知道的话他肯定又要得意忘形了。”

  记者张张嘴,无话可说,却开始感到认同。

  希望您的今后依然幸运幸福。

  作为听到了一个非常棒的爱情故事的报酬以及认识了一个非常的朋友,芝纱织在雨声中无声地送上自己迟到的祝福。

  芝纱织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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