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_无人像她
优书网 > 无人像她 > 136
字体:      护眼 关灯

136

  资料摆在面前,陆川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这不知道是第几天了,只要他静下来一个人独处,脑子里就总是控制不住出现许多纷杂的画面。

  笔尖猛地戳在纸上,渗出一滩墨水,他放下笔,起身去窗口吹风。

  “陆律师。”助理敲门进来,“有位姓李的先生说要见您。”

  “不见。”

  “他说有话要和您说,关于她的。”

  陆川静了片刻:“请他进来。”

  助理出去不一会,他听到门外传来皮鞋踩地的脚步声。

  李东扬穿着一套休闲装倚在门口,面色轻松,问他:“喝两杯吗?”

  ——

  李东扬在便利店买了啤酒,和他说着话朝海边走。

  神情自若,平静无波,仿佛不是情敌而是许多年没见的朋友。

  “你应该知道我在和郑妮打官司,我的助理告诉我如果她的辩护人是你,我胜诉的可能很小。你接她的委托吗?”

  “还没想好。”

  李东扬笑了笑:“你不是一向只接重大的刑事案件吗?怎么这次在一个商业案子上犹豫这么久?郑妮那人你也看见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和她纠葛早晚得让她烦死。不如商量一下,我出她双倍报酬,你接我的委托吧。”

  眼前是蔚蓝无垠的海面,海浪拍打着礁石击出破碎的浪花。

  “可以。”陆川说,“但我不要钱。”

  李东扬拉开易拉罐递给他:“前些年晚上我不敢睡觉,怕再睁开眼她就没了,做噩梦醒了也第一时间去找她。从小到大,不知道给她操了多少心,她爱玩爱闹爱惹祸,如果她愿意跟你走,我也落个清净。”

  陆川接了啤酒,目光静静放在海面:“她不愿意了。”

  他说去整容,她拼命摇头。换作以前的狄然,只要她爱他,多少阻挡她都不会投降,可现在她哭得那样声嘶力竭,哽咽成一团,是难受是愧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她怪我吗?”陆川问,“如果我不离开,也许这些都不会发生,她是为了找我。”

  “我曾经也这么想,觉得是我没看好她,可错是别人犯下的,除了他自己,没有人需要承担愧疚和自责。”

  陆川转头看他,李东扬抿了口啤酒和他碰杯。

  他笑笑:“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像这样心平气和跟你在一起喝酒。”

  “你记得那年在墓园外吗?我提议打一架,你拒绝了。”

  那时狄然在里面扔硬币,李东扬进门前曾经扬言要和陆川打架。

  陆川后来没有和狄然说,因为架没打起来。

  “你说你把狄然从我这带走了,如果我打了你这事到此结束,你可以不还手让我一次打个够。”

  “我一想,那哪行啊,这明摆着钱货两讫,打你太便宜了。”

  他看着陆川:“可是如果现在你打我一顿,能让她没有任何顾忌去爱她想爱的人,能让她真的开心,我也可以站着让你打一顿。”

  陆川一罐啤酒见底,他手指微动,捏扁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她不开心吗?”

  “她这些年过得很差。”李东扬淡淡地说,“我每年提议陪她回国,她都说不,你看到她现在坦然的模样,她用了七年时间才做到。”

  “你没见过她因为治疗一个星期吃不下饭的样子,也没见过她自残发疯的模样,陪在她身边看这些血淋淋东西的人是我。”李东扬说,“她曾经拼了命想要恢复正常想回国和你在一起,可无济于事。她的病很难治好,是医生说的。”

  陆川眸光暗而深,盯着半空盘旋的海鸥:“她手腕有两道疤。”

  “她手臂上的伤更多,她总在夜里去卫生间看你的相片,抑制不住反应的时候,她就拿眉刀在身上划。”

  “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可如果你继续偏执下去,对她更残忍。”

  “你当我是自私吧,我这短短的一生,所有的一切,只想把它给我最爱的人,只想一直陪在她身边。我不想看她哭看她难过,看她心里愧疚因为你整夜睡不着觉。”

  “你放过她吧。”李东扬神色认真,带着祈求,“我要这一生就够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把她让给你。”

  陆川沉默了很久,远处的海鸥将头探进深邃的海底。

  他开口时嗓音低哑:“我也只有一个一生。”

  ——

  傍晚下起瓢泼大雨,狂风大作,卷来海面上汹涌澎湃的波涛。

  陆川站在围栏前,目光从未有一刻从海面挪开,雨水将他全身淋得通透,浪头打来,倏地击在他身上。他后退几步,冷水从衣领灌进去,头发湿淋淋贴着头皮。

  他抬起眼,天边不见昔日耀眼的彩霞,暴雨朦胧了视线,巨浪源源不绝送来一道又一道带着温度和力量的水帘。

  他被裹在一汪深沉的水里,透不进一丝空气,绝望得快要窒息。

  ——

  李东扬这些天忙到很晚才睡,早上又要起早,刚一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

  他把狄然搂得很紧,狄然睡不着想玩手机都没空隙。

  她安静地躺着,脚插在肥皂热乎乎的屁股底下,戳他睡衣上的花纹玩。

  屋外的雨从下午下到现在,一刻也不曾停,后院的泳池原本是干的,已经被灌了大半池子水,五月的天已经有了青蛙,从山顶那条小溪里爬下来钻到池子里叫唤,呱呱了一晚上。

  狄然听着烦,想叫李东扬起来去捉青蛙,想到他每天在忙那么多事,又不舍得闹他。

  静音的手机在枕头下面亮着莹莹的蓝光,狄然抽出来,是一个陌生的滨海的号码打来的电话。

  她怕吵到李东扬睡觉,挂断了电话。

  过了半分钟,那电话继续打过来。

  她想了想,稍稍推开李东扬一点,拿着手机出了房间。

  她按接了电话,对面却无人应答,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喂?”她问了几声,对方都不说话。

  她怔了怔,试探地问:“陆川?”

  那边又静了,过了很久,他才说:“没事。”

  他声音很低很哑,每一个字都轻声喘着气。

  陆川挂了电话。

  肥皂从屋里跑出来,蹭着她的脚踝喵喵叫,狄然去看了看它的食盆,被吃得差不多空了,她给它开了个罐头,又把猫砂盆里的屎铲掉。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一抖把猫屎掉到了地板上,于是又去拿拖把清理。

  她做完这一切,蹑手蹑脚上楼,趴在门缝里看了眼。

  李东扬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睡得沉沉的,他白天累极了,这样的动静也吵不醒。

  狄然换上衣服,拿着钥匙出了门。

  咔嚓门响一声,李东扬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寂静的夜,他眼神倦意里带着十分的清醒,怔怔盯着黑暗里的角落发呆。

  ——

  狄然冒着大雨将车开到小院,她技术不好,又逢雨天路滑,只敢慢慢地开。

  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她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

  踩着几乎没过脚背的积水进了楼道,狂风暴雨之下短短的几步,她身上的衣服就淋了个半湿。

  楼是从前的楼,不过比以前更旧了,墙面上的残渍黏著不清,她拐上三楼,站在门口时忽然犹豫了。

  陆川的声音和往常不太一样,她只听过一次,那天他和她一起淋了雨,回家后发了一晚上烧得了一个星期重感冒。他也是这样的声音和语气,软弱得让狄然忍不住笑话他。

  阴冷的风顺着走廊的小窗渗进来,她冷得哆嗦了一下,忽然没有勇气敲门了。

  她又站了一会,转身沿着楼梯口下去,对面的门忽然开了。

  浩浩手里提着一袋垃圾放在走廊上,他看见狄然,愣了愣。

  七年前他还是个小学刚毕业的孩子,记忆已经不清楚,他反应好一会,喊他:“然然姐?”

  狄然回头,一时有些认不出他。

  “我是浩浩。”他解释,“你来找陆川哥?”

  狄然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好像生病了,你去看看吧,我还有别的事。”

  “那不行。”浩浩看了眼表,想了想,“都十一点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呢,我有哥家的备份钥匙,我拿给你,你进去看看。”

  他说完不给狄然反应的机会,直接跑进门里找钥匙。

  狄然扶着楼梯被潮气浸得湿软的陈年木扶手,指甲在上面嵌出一道浅浅的痕。

  浩浩把钥匙和一板小药片递给她:“今晚我看见哥淋着雨回来的,好像也没吃饭,他胃不好,这个是药。”

  狄然接过来,不知道陆川什么时候得了胃病。

  浩浩进了家门,她一个人立在漆黑的走廊,手像不听使唤,将钥匙插进锁眼。

  客厅的灯亮着,她刚进门,一只阿拉斯加扑了上来,毛绒绒一团,将前爪搭在狄然的肚子上。阿拉斯加很热情,也不怕生,嘴里呜呜的,伸出舌头舔她的手,狄然弯下身子摸摸它的脑袋,它咬着她裙边把她朝屋里拖。

  她一路走过客厅,见到熟悉的家具摆设,脚步忍不住顿了顿。

  记忆里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陆川喜欢抱她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待不住,总是捣乱,陆川就按住她接上缠绵的吻。

  屋里没有光,她开了灯,陆川躺在床上被光线刺得睁开了眼睛。

  阿拉斯加扑到床上舔他的脸,他手肘撑起身子,看到站在门口的狄然。

  他按住阿拉斯加的脑袋,侧身从床头柜掏出一个口罩。

  “你怎么来了?”他脸色红得不正常,红里又带着苍白。

  “你给我打电话……”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夹杂着轰隆隆的春雷声,狄然的声音放得很低,陆川几乎要听不清楚。

  “我烧糊涂了。”陆川盯着天花板,“只是想听你说话。”

  他翻身下床:“天气不好,我送你回去。”

  他被子下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袖子翻到肩膀上面,狄然看见他上臂划着一道长长的疤痕,已经褪了痂,但像长足的蜈蚣一样吓人。

  他额头冒着汗,狄然走过去按住他,她手背贴在他额头,不用温度计就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意:“你没吃药?”

  陆川淡淡地说:“睡一觉就好了。”

  狄然把他按回被子里:“吃饭了吗?”

  他摇头,她转身要出去,陆川忽然拉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指骨发痛。

  “我去煮饭,吃了饭才能吃药。”

  陆川这才松开她。

  她拉开冰箱,里面什么食材都没有,唯一的一包水面不知什么时候长了毛,她翻遍厨房所有的柜子,找到的只有速热米饭和泡面,垃圾桶旁堆了四五个泡面盒,除此以外桶里空空的只有几搓狗毛。

  她去孙叔家借了一点米和两个鸡蛋,回来把米熬了粥。

  她回到房间的时候,陆川侧头看着她,他像个孩子一样虚弱地躺在床上,目光却清醒明亮。

  “浩浩说你胃不好。”

  陆川说:“工作太忙了。”

  以前他喜欢做饭,但更喜欢她吃他做的饭时欣喜的模样,一个人久了只要能垫饱肚子,吃什么都不要紧。

  狄然倒了杯热水给他,自己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陆川坐起来靠着床板,把水喝了。

  狄然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忽然问:“胳膊怎么受的伤?”

  陆川想了想:“没什么。”

  “那么深的伤口还没什么?”狄然想起那晚在绿洲餐厅身边那人对她说的话,他说陆川回家的路上被人砍过刀子,说他不要命一样接危险又复杂的案件。

  她忍不住说:“你可以不要接触那种危险的事情吗?还有柜子里的泡面,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好好吃饭的?”

  陆川沉默片刻,问:“你在乎吗?”

  狄然低着头:“我也想让你过得好,也想见你有人陪着……”

  “不用你管。”陆川像个赌气的小孩,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静了许久:“我不需要人陪。”

  狄然顿住,又问:“那个梁明萱,你喜欢她吗?”

  那天他不让别的女孩近身,却只让她擦酒,狄然一直想问,却又找不到机会和理由。

  屋外暴雨的潮气顺着窗缝扫进来,陆川握着杯子的右手不停颤抖,他蹙眉放下杯子,磕在床头柜面上的声音有些大,狄然直觉他生气了。

  “你别多想……我不是要管你的事。”

  狄然手足无措地解释,觉得自己在他的眼神里有些狼狈——明明已经做了决定不该有关系的人,她却深夜冒着雨来看他,还关心他和别的女孩的私事。

  “……我只是不希望是她,我不是对她有偏见。”

  “别人换谁都好,你答应过我的,如果你不是出于喜欢只是愧疚,你会这辈子心难安,我不想看你那样。”

  陆川的沉默越来越久,久到狄然觉得是自己太多管闲事。

  她笑了笑:“算了。”

  “我从来没对她感到愧疚。”陆川轻声开口,“她已经结婚了,只是普通朋友。”

  “我看到她给你擦酒。”

  “那件事后她变得敏感,如果我避开,她会多想。”

  狄然问:“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陆川黑白分明的眼盯着她,声线沉着:“你是故意惹我生气吗?”

  狄然听着他话里的怒意,忽然感觉到深深的不甘和心底的自私。

  她不要他了,却忍不住探听他过得怎么样,喜欢上了谁,如果陆川说有,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心里的愧疚会少一点,还是会发了疯地嫉妒——嫉妒那个有幸可以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可让她不问出口,她忍不住。

  她低声道歉:“对不起。”

  厨房的粥好了,狄然起身去关火,绕过了这冷冰冰的气氛。

  她回到房间,陆川维持着刚才她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他抬起脸,口罩遮不住一双锋锐四射的眼。

  阿拉斯加乖巧地蹲在床边,吐着舌头摇尾巴。

  狄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转移话题:“它叫什么?”

  陆川说:“Car。”

  狄然垂着眼睛,没再问下去,她把碗放到床头柜:“把粥喝了,然后吃药。”

  陆川喝了热水,额头开始出汗。

  他环眼看着房间四周与从前相同的摆设,那根粗线绳上还挂着曾经她剪下来已经泛黄的纸张。

  他听她的话,一口一口把粥喝了,吃了胃药和退烧药。

  狄然确认他把药吞了下去,去收拾空碗和水杯。

  陆川就如他说的那样——烧糊涂了,神志不清。

  他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扯着她手腕将她拖到床上坐下,从后贴上去抱住她。

  “你别走。”

  狄然呼吸瞬间停住了,她过了很久才哑着嗓子开口:“你放开。”

  “不放。”陆川放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紧,他呼吸灼热刺痛了她脖颈的皮肤,喃喃低语比孩童还幼稚,“我生病了,你陪我一会。”

  他只敢从身后抱着她,怕她看到他的脸。

  他不松手,狄然也挣不开他,就这样僵持不下。

  狄然轻声说:“你先松开,我帮你把被子盖上,我不走。”

  陆川力道松了松,狄然把他塞进被子里,四角严严实实捂好,她坐到床边他的枕侧,又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

  陆川握住她的手,体温越来越热。

  他吃了药意识犯困,却不敢睡觉,怕睁开眼她就不见了,不停地和她说话。

  “你变了很多。”

  狄然嘴角扯出一丝笑:“有吗?”

  “你以前很爱笑,也很霸道。我喝别人的水,和别的女生说话只是想看你生气,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喜欢你像只小孔雀一样明目张胆说在乎我。”

  “你很调皮,总是闹,可我从来没有真的生你的气,我装生气,是想让你主动来抱我哄我。”

  “每次你钻我怀里撒娇,我都想,如果这辈子再长一点,如果人有来生该多好,下辈子拼死我也会把你找到。”

  陆川以前的话就不多,她离开的这些年更是沉默寡言。

  他像是积攒了七年的话,等她回来身边,通通说给她听。

  他说起年少时在学校无忧无虑的岁月,狄然曾在夜里趁他睡着时在他脸上用马克笔画了一只猪头,第二天他顶着一只猪去上学,一路上引来不少同学的目光。

  狄然盯着他嘿嘿坏笑,被他捉住拉进怀里挠了半天痒痒。

  ……

  他说起狄然那糟糕的厨艺,做饭十有八九糊锅,要么少放盐,要么把盐当成糖。

  她切完辣椒出来,见陆川学习累了坐在桌前揉眼睛,也不管手上有什么,趴在他背上伸手替他揉。那是她第一次见陆川的眼泪,被小米辣刺激得哗哗朝外流。

  ……

  他说起带她回平县时她活泼快乐的模样,穿着陆奶奶为她缝的衣服在炕上和狗打架,在午后的院子里摘豆角。

  她警惕着欣月,也警惕着所有不怀好意接近陆川的人,谁敢说他一句不好,她能当场和对方打起来。

  ……

  他说起没有她的大学时光,那是狄然不曾参与的日子。

  那时的他每天只敢睡四个小时,起床就去上课去兼职去做项目,他想多攒点钱,这样等狄然回来,他就可以带她住大房子,给她买许多漂亮的衣服,让她什么都不用担心,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不用抠着手指算钱。

  ……

  他将头枕在狄然的腿上,像极了以前的画面,他也是这样躺在她腿上,她拿耳勺替他挖耳朵,又或是拿扇子替他扇风

  ——他在外总是冷漠稳重,像个成熟的大人,在狄然怀里却时常做回撒娇的孩子。

  “海峰喜欢你,我从来没对你说。”

  “我见不得有人和我一样看到你的好,和我一样对你好。”

  ……

  他整晚没有睡觉,滚烫的体温一点点降了下来。

  他说着他能记起来的一切,而这一切也都存在于狄然的记忆中。

  盛夏、合欢、海浪、海风、环海的公路,槐花、七夕、糖葫芦、暴雪、橘子、奶茶……

  一片片破掉的碎片从记忆的角落升起,拼起一副完整的岁月长卷。

  陆川问她:“你还记得那个夏天吗?”

  狄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夏天,但有他的夏天,她每一个都清楚地记得。

  “一天里我最喜欢的时刻是回家,每天傍晚我走到大院楼下,你在阳台抱着猫朝我挥手。我进屋,你拿拖鞋放到我脚下,亲我一口,桌上有你做好的饭,虽然不好吃,但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

  “我记得。”狄然摸他额头,已经退烧了,“我都记得。”

  天光破晓,从云层里洒进清晨的曙光。

  陆川说了一晚上,她只是默默听着,不敢给他一丝一毫的希望。

  口罩严实地挡住了他下半张脸,她只能看到他的眉眼,他脸颊的棱角和线条比当年更加硬朗,他成熟了很多,但眼里依稀可见曾经少年时清明的执着。

  “我知道你记得。”

  陆川看向窗外:“夏天又要到了。”

  狄然沉默,听着挂钟滴滴答答走过了不知多少个秒针。

  她轻声说:“过了这个夏天,你就忘了我吧。”

  陆川没答应,他问:“你甘心吗?”

  “你甘心把我推给另一个女人,看我和别人在一起,结婚、生子,这一生和你没有半点瓜葛,见面比陌生人还要冷漠,连看你的眼睛都不可以,你甘心吗?”

  他不明白狄然怎么能舍得,她陪他走过了一无所有的少年时光,陪他经历了一切透骨的嘲讽寒彻。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虽然不长,但那是他一生中唯一快乐的时光,他全部的爱与忠、热血与赤诚,通通给了她,付出就再也收不回了。

  他深深看着她,眼里似有光:“我不甘心。”

  “陆川。”狄然看向他,没有哭也没有激动的情绪,“我们在一起,没有人会真的快乐,你也要有正常的生活,你只有忘了我,我们才都能好好的。”

  陆川没作声,他拉过她的手,摩挲她手腕上的疤:“疼不疼?”

  狄然摇头,陆川又问了一遍:“疼不疼?”

  他连碗都舍不得让她洗,她那么明朗活泼的一个女孩应该被捧在手心呵护,他想到她曾经受过的折磨,就恨不得去替她承受所有的痛楚和难过。

  狄然继续摇头,朝他笑了笑,撒谎骗他:“真的不疼,你还不知道我吗?”

  她以前最爱撒娇,手擦破点皮都要举到他面前要吹吹。

  陆川也笑了,他口罩戴了一晚,边缘浸着湿湿的水汽。

  他笑着笑着恍惚了,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和她待在一样轻松地相视而笑。

  心里难以抑制地发酸,他问:“如果我忘了你,你能开心点吗?”

  他不想再让她哭了,她那比阳光更灿烂,肆无忌惮甜甜的笑容,他不知多久没有见过。

  她的生活原本已经平静,因为他又重新掀起翻天的波浪,他知道她所有的眼泪和难过都是因为他,可让他就这样放手,却是实实在在用利刃戳心窝子的残忍。

  可不放手也由不得他,命运反复无常,如果她身体健康,不管她再怎么恳求,陆川都不会放开她的手。

  “你总是为难我。”他声音放得很低,缠绕着说不清的情绪。

  “我答应你,会让自己过得开心。”狄然说,“你也答应我,以后少喝点酒,好好吃饭,别做危险的事情,我也想看你好好的,可以吗?”

  陆川很困了,他连续熬了好几个晚上,一场高烧和胃痛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没答应也没有说不,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腕不放,低声呢喃:“再陪我一会,最后一会儿。”

  狄然说:“我去做早饭,你早上要吃药。”

  他紧握着不放,她将手从他掌心抽出。

  狄然把昨晚借来的两个鸡蛋打碎搅匀,滴上酱油放到锅里蒸。

  鸡蛋羹做好后,她回了房间,陆川撑不住睡着了。

  狄然蹲在床前,看他毫无防备的睡颜。

  他头发和以前一样剪得很短,干净而利落,眉毛浓黑,眼眶下却因为熬夜工作出现淡淡的眼圈。

  他精神绷了一整晚,闭上眼就陷入熟睡的状态。

  狄然近乎贪婪、放肆地看着他,毫不管那股身体里那股快要挣脱出来的异样。

  她摘下陆川的口罩,认真地端详他比从前更成熟、稳重的模样。

  一张没怎么变的脸,却被岁月雕上了更多的花样,那是深深积淀下来的干练和冷峻,是男人最深邃迷人的气质,而他闭着眼的时候,又像个苦恼的小孩。

  “陆川。”狄然轻声叫他。

  陆川脑子绷着一根弦,他听到一丝细微的动静,在睡梦中不安地蹙眉,可最终还是没有挣脱梦魇。

  她一晚都在听他说,可她也有许多话没能说出口,与他之间,已经划开了一道永远填不上的沟壑,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有什么,该做什么,其余一切只能让它永远尘封在没人知道的心底。

  阳光越来越温热,晒到她的脸颊,她起身离开了屋子,一路磕磕绊绊跑下楼梯。

  合欢树的枝叶冒在灿烂的光下,她一晚没睡,也没吃早饭。

  五月天的太阳灼烧着她,让她胃里酸水上涌,她扶着路边的垃圾桶,吐得稀里哗啦。

  她扶着垃圾桶坐下,忍了一晚上的眼泪扑哧扑哧滴在脚下灰蒙蒙的石砖路上,清晨路上没有多少行人,但路过一个总要回头看她怪异的行为举止,狄然抹去眼泪,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回头,望向巷子里破旧的小楼。

  请收藏本站:https://www.ysw8.cc。优书网手机版:https://m.ysw8.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