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_无人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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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大年三十,清晨六点。

  狄然趴在老炕的炕头睡得正香,窗外陡然扬起一阵嘹亮的鸡鸣。她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听过鸡叫声,被吓醒了,但还没睡够,把被子蒙着头想继续睡。睡在她旁边的陆奶奶早早就起来了,外屋里传来一阵切菜烧火的响声。

  没过一会,狄然觉得身下的炕开始发烫。

  再过一会,炕上烫得她躺不住了。

  陆川进来的时候,狄然正裹着被子坐在炕边发呆,小腿半垂在外面。

  “不冷吗?”陆川把她的腿塞回被子里,摸了摸她的头发,“再睡会儿?”

  狄然搓着眼睛,嗓音能听出来还有些困,她摇摇头:“好热。”

  陆奶奶昨晚临睡前给狄然找了一套薄薄的花袄子当睡衣,陆川挽开她的袖子,发现她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干皮。

  陆奶奶心疼她,昨晚把炕烧得又热又烫,还让她睡炕头,早上起来怕她冷急忙在锅底里烧火。可没想到狄然是个细皮嫩肉又不耐热的,温度高了一捂,身上就干燥得起皮。

  “今天要做什么?”狄然醒盹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赖床,虽然她不怎么勤快,但在陆川家人面前总是想留下点完美的印象。

  陆川看了眼时间:“先吃早饭,一会带你去洗澡。”

  家里有太阳能热水器,但是到了冬天不出太阳没什么热水,农村不像城里有暖气,一到冬天厢房就像个冰窖,根本没办法洗澡。邻村有个公共浴室,是开在农户家里的,把院子一改造,填上两个锅炉烧水,每到年前洗澡的人络绎不绝。

  陆川起得早,已经给她做好了饭,茄盒和煮鸡蛋。

  狄然磨磨蹭蹭下炕,眼睛还是眯着的,全程由陆川给她挤牙膏擦脸。

  他这样惯着她,她更放肆了,朝陆川身上一歪,满嘴泡沫含含糊糊地说:“我好困啊,不想动,你帮我刷吧。”

  她撒娇的模样太可爱,大清早陆川本来就受不了撩拨,她还无知无觉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黏在陆川身上,她把牙刷塞他手里,张着嘴让他刷。

  陆川拖着她下巴,一边伸牙刷进去清理,一边威胁她:“你再不老实,塞嘴里的就不是牙刷了。”

  他这么威胁,狄然听话了,安安静静不再动手动脚。

  陆川好不容易把她照顾好了,让她吃饭,刚吃没几口欣月来了。她年三十换上了新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有沐浴乳的香味,一看就是刚洗过澡。

  “奶奶让我来叫你们去洗澡。”她说,“澡堂下午就关门,现在已经开始排队了。”

  陆川点头:“吃饭了吗?一起吃吧。”

  欣月笑笑,眼睛眯出一弯月牙:“不了,晚上再来吃。”

  她走后,陆川打量狄然的神色,她刚咽了个鸡蛋黄,梗到嗓子眼喝了几大口粥才缓过来。

  她看着陆川,大大方方地说:“其实我也不是很吃她的醋,我知道你们俩没什么,要是你对她有意思还有我什么事啊?我就是喜欢和你撒娇,你每次哄我,我就特别开心。而且我相信你,除了我你不可能喜欢别人。”

  陆川给她夹了块茄盒:“你又知道了?”

  狄然笑眯眯的:“你就算喜欢别人,抢我也得把你抢过来。”

  ——

  澡堂在邻村,一公里多点的路,出门前陆川把狄然包得严严实实,怕她洗澡出来吹风。

  狄然来第一天单薄的衣着现在全被棉裤棉衣取代,只有双眼睛露在外面看路。

  地上积雪踩在脚底发出吱吱声,松软的雪地很快变得硬实,狄然皮鞋底滑,一路上要不是陆川扶着能摔好几跤。

  年三十上午澡堂人很多,农家院子顶上封了层透明玻璃,热气蒸腾上去把落在上面的积雪烤得融化。好多人洗完澡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擦头发,旁边十几个电烤炉开着,倒不觉得多冷。

  陆川和狄然刚进去,几个坐在院子里的男人就转过脸看,狄然嫌捂得慌,把围巾摘了。

  她长得白白净净,漂亮得扎眼,那几个人没遮没掩放肆地看,末了又瞥了陆川一眼,眼里有些不屑。

  陆川在柜台取号:“单间。”

  收钱那人看了眼他们俩:“单间只剩一个了。”

  这澡堂子不讲究,藏污纳垢的里面什么味都有,白花花黑黢黢的肉.体混在一起,称不上赏心悦目,陆川不打算让狄然去洗大堂子,他也不会去,面对那么多充满恶意的目光他也没法冷静,听到只剩一间了,他愣住。

  狄然想了想:“就一间吧。”

  那人收了钱,指指楼梯:“上面三号。”

  陆川带她上去,狄然好奇这地方,左右四处看,楼下那几个男人瞄向这边,脸上挂着遮不住的猥琐的笑。

  说是单间,里面按了两个喷头,这种浴室在这边叫鸳鸯浴,一般是给夫妻洗的。

  陆川把东西放下,自己出去:“你先洗,洗完了我进来。”

  门口澡堂的人看见拦住他:“不带这样的,还有人排队呢,哪有时间给你们轮着洗,那两个喷头还不够啊?”

  狄然拉陆川:“你进来吧。”

  衣柜和喷头间有层油纸布隔着,她指着那层纸:“挡着呢,看不见。”

  “你先洗。”陆川脱了外套。

  “你先吧。”狄然把他外套挂上,“我好几天没洗澡了,想慢一点好好洗,你洗完了我再洗。”

  陆川不动了,他外套里穿着薄薄的毛衣,被他宽肩挑着,整个人有几分温柔的味道。

  他低头,指腹抹了抹狄然额头被帽檐闷出来的细汗:“要不,一起洗吧。”

  狄然不敢看他的眼,小声说:“你别耍流氓,我跆拳道可是你教的,踹得你不能人道信不信?”

  他嗓音沉得暗哑:“我耍流氓?你别把自己头上的屎盆子扣给我。”

  “那你干什么?”

  陆川静了片刻:“就想看看你。”

  狄然没法拒绝他,在他那样深邃的目光里,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融化,她刚想点头说好,忽然听见门外人清晰的说话声,又咬着舌头把话咽回去。她脸快熟透了,把他推进去:“不要,晚上再说。”

  陆川笑了:“开个玩笑,看你吓的。”

  狄然羞恼:“你怎么这么没正行啊!”

  陆川洗澡快,十几分钟水声就停了,狄然坐在衣柜前的木凳上,侧头看着那层油纸布,只听见水滴打在上面发出嗒嗒的声音,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可想到陆川赤身裸.体就在一帘之隔的地方洗澡,还是不免觉得心跳加速。

  “狄然。”陆川像是感觉到她在看他,叫她名字。

  狄然反应慢一拍,“啊”了一声:“我在。”

  “你别害怕,毕业之前我不碰你。”陆川在里面擦头发,毛巾摩擦着短发发出嘶嘶的声音,“每次你和我撒娇,我就忍不住想逗逗你,也就只是逗逗你,没想做别的。”

  陆川穿着黑色保暖秋裤出来,那是狄然在滨海带过来的那条。

  他没穿上衣,大大方方把腹肌显露在她眼下:“你一会放心洗澡,别乱想,我不会进去,也不会偷看。”

  狄然买的保暖内衣有些小,陆川屁股本来就翘,一绷显得更挺了。

  狄然突然有股口感舌燥的感觉,他宽肩窄腰,两腿笔直修长,甩着胸膛水珠擦头发的样子格外性感。

  狄然进了油纸后面,跑到陆川逮不住她的安全距离,小声说:“川哥,你身体真好看,我要是男人我就硬了。”

  陆川沉默了一会,开口:“不碰你归不碰你,打你两顿还是不在话下的,你再撩我试试。”

  狄然没说话,过一会里面响起水声。

  陆川穿好衣服,坐在外面的凳子上,室内热气弥漫,天花板凝结的水珠滴滴哒哒落在脚边,袋装沐浴乳的味道盈满鼻腔,他没动,出神地看着那层塑料纸,好像他多看一会就能看到什么似的。

  直到浴室里热气氤氲,喘气都能吸进水雾,狄然才洗好,她套上衣服出来,湿发贴着脸侧。

  陆川拿毛巾给她擦头发,他低头闻了闻:“你好香啊。”

  狄然脸被热气蒸得像熟透的苹果:“没有啊,用的和你一样洗发水,你也是这个味道。”

  “不一样。”陆川又闻了闻,觉得狄然身上有股他身上没有的甜甜的奶味。狄然喜欢喝牛奶,即使不涂身体乳不喷香水,身上也总带着牛奶好闻的味道,干干净净的,让他想一直抱着她。

  他用毛巾把她头发擦得半干,又像来时一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搂着她出门。

  楼下那几个男人还没走,坐在椅子上抽烟,看到两人出来目光又聚过来。

  “猜猜刚才在里面干嘛了?”

  “那谁说得准?看年龄也不大,现在的年轻人……啧。”

  一个眼尖的忽然咋呼道:“王哥,那小子不是你们村的吗?”

  他不是普通口气,而是带着股浓烈的嘲讽。

  被叫王哥那个人抬起头,辨认了一下,吐了口烟圈哼笑:“陆呈庆的儿子又回来了?每次过年都要看见一次,晦气。”

  他们说话没掩饰音量,狄然听见蹙起眉,就要回头和他们吵架。

  陆川拉住她:“别理他们。”

  “听说陆呈庆还没死,几个小姑娘在天之灵都闭不上眼,要我是法官肯定判他一个千刀万剐。”

  “人家可是给法官送了钱的,不然你以为就他那罪名还能活到现在?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呸。”

  “喂,陆呈庆儿子。”有个人站起来挑衅,“你爸什么时候死了,记得回来说一声,那估计整个县城都得放鞭炮庆祝。”

  狄然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下终于忍不住了,她拉下挡风的围巾,转脸毫不客气地回骂:“放你麻痹,你他妈的怎么不把鞭炮塞屁.眼里用你那张臭嘴填把火,连着屎和大肠一起炸成大年三十你家上空的烟花?操.你妈。”

  她面容白净,嘴里吐的话却无比泼辣。

  有几个人站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想回嘴,狄然一脚把旁边的垃圾桶踢飞出去,垃圾洒了一院子。

  她脸上神色冰冷,挑着眼角:“想干什么?他脾气好不和你们一般见识,我不一样,我这人脾气差嘴又脏,谁再敢当着我的面说一句话,我能把他家祖坟骂出青烟你们他妈的信不信?”

  这里的人本来就对陆川有偏见,狄然知道这么做不理智,可她忍不住。刚才陆川把他们所有的闲言碎语听在耳朵里,表面却毫无反应。狄然知道,他不是不难受,而是已经习惯或者麻木了。

  陆川在自己的事情上一直表现得过于冷静和理智,除了那次陶娟出现在面前,他控制不住,其余时候他的怒火和失智都是为了她。

  狄然见过他发脾气,也见识过他的愤怒。就像陆川能冷静地听别人对他的闲言碎语和侮辱,却不能忍受有人动她哪怕一下,狄然也听不得他们说陆川一句坏话。

  陆川捏捏她的手掌心,绕开这些人出门。那帮人被她的泼辣吓着了,短暂地呆滞了一会,紧接着身后传来各式各样不堪入耳的脏话,狄然几次想转头回去,都被陆川稳稳地拉住。

  路上满是没被清扫的积雪,一眼望过去,积雪和路都远不见尽头,两侧种着已然落光了叶子的高大梧桐。

  陆川停下,转过来抱住了狄然。

  他臂膀有力,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狄然不安地问,“对不起,我脾气上来了就忍不住,他们以后还会针对你吗?”

  陆川沉默了一会,轻抚她的后脑,低声道:“谢谢。”

  “这种事有什么好谢的?”

  陆川认真地凝视她:“不是谢这个。”

  维护我。

  跟我回家。

  还有你爱我。

  狄然看着他温柔的眼睛,一下子读懂了他的意思。

  陆川说不出口,但她全都明白。

  她甜甜笑了笑,将他围巾捂严实:“要谢我光嘴上说说可不行,你得来点实际行动。”

  “那怎么谢?”陆川唇角挂起笑,揶揄她,“晚上多干你几次?”

  狄然又羞又气,捶他手臂:“陆川,你别这么骚,再说这种话我不和你睡了。”

  她甩开陆川自顾自朝前走,冷不防脚下打滑差点摔了个趔趄。

  陆川拉住她肩膀,转身蹲到地上:“你鞋滑,我背你。”

  狄然乖乖趴到他背上:“累了告诉我。”

  “背你不会累。”

  陆川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和她悄声说话:“以前这里交通不发达,有天晚上我发烧,我爸半夜骑自行车送我去县城的医院,半路上车胎爆了。他也是这么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医院的。”

  狄然听他讲小时候的事情,心里一阵开心,仿佛她亲身参与了陆川的过去一样:“那多亏了叔叔背着你过来,不然我们川哥在半路烧傻了怎么办?”

  陆川无奈地笑:“夜里天黑,没有路灯,他走岔路了。等到清晨把我送到医院,我已经退烧了。”

  狄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川继续说:“那时候农忙,整个秋天都在山上。有天傍晚,我爸开着拖拉机载了一车花生蔓子回家,他让我坐在最上头。他说坐得高看得远,人生到处是风景。”

  狄然忍不住乐了,没想到陆呈庆是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

  “回到家以后发现我不在车子上面,他以为我贪玩钻进里面去了,卸下来找了一圈都不在。”

  “你人呢?”

  “半路刹车被他颠下去了。”

  狄然趴在陆川肩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

  “我爸他很好,班上贫困生的学费都是他掏钱垫付的,那时候每天都有人提着东西过来,叫他陆老师。”

  “你这么好,他一定和你一样好。”狄然喃喃道,她声音细软,贴着他耳朵呼出温暖的热气。

  “狄然。”陆川脚步突然停下。

  他像是在犹豫,轻声带着试探问她:“我说我爸没杀人,你信吗?”

  “信。”狄然用手捂他眼睛,“你说什么我都信。”

  她回答得太快,听起来像敷衍和哄骗。

  陆川看不见路只能停下来:“你说不信也没关系。”

  狄然没接他的话,而是将嘴唇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看不见了,听我的指挥,右转。”

  陆川右转,狄然又说:“向前走。”

  陆川原本沿着路边走,右手边是公路与田野之间的沟壑,再向前踏就踩进沟里了。

  狄然:“没事的,我不会骗你。”

  陆川迈动步子,一脚踩空带着狄然一起摔进沟里,好在雪积得厚,摔下去也不觉得疼。

  狄然松开他的眼,两个人身上都沾了满满的雪沫子。

  陆川被她捉弄了,把她脸按在雪里挠她痒痒。

  狄然痒出眼泪,讨饶似的抱着他:“我错了。”

  “你知道这边有沟,为什么还信我?”她捧着陆川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相信这种事有什么理由呢?你觉得我敷衍你,觉得我不客观,可我不想客观,你是我男朋友是我男人,你说的话我一定会信,就算你是骗我,我也信。”

  “我不是想让你开心才这么说。”她有点笨拙地解释,“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你能懂我吗?”

  如果陆川对她说,世界其实是冷清的黑白色,那些色彩只是她幻想出来的,那她愿意从此以后陪着他看这黑白色的世界。就算陆川是错的,她也会关上通往外面世界的那道门,陪着他一起错下去——爱让人闭目塞听,她宁愿为他做个聋子和瞎子。

  她温暖地笑,描摹陆川浓密的眉:“你懂吗?”

  陆川长久凝视她,而后紧紧抱着她,像要把她揉进血肉里一样用力。

  “我爸不会杀人,可除了我没人信他。”

  狄然把脸贴在陆川左胸口,感受他心脏有力的搏动:“现在还有我,我陪你信他,你说爸爸是个好人,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陆川声音低哑,音调沉沉间是快要翻腾起来的温柔情感:“爸爸,谁是你爸爸?”

  狄然被他看得害羞,手捂住脸:“早晚都是。”

  陆川把她拉起来,狄然嗔道:“你好坏啊,你刚才还挠我,罚你把我背回家,我才不管你累不累。”

  陆川掸去她身上的雪,将她重新背回背上。

  天空飘起了雪花,好在寒风停了下来,不再先前那样割在脸上像刀剐。

  他背着她走在冬日温暖的细雪里,脚下的积雪已经被来往车辆夯实,踩上去硬邦邦的。

  远处几声寒鸦声鸣,不远处被挖空山体的矿山矗立,路两侧高大的梧桐笔直绵延,衬得前路漫长无边。但有她在,沿途枯燥的风景也都变得动人,美得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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